164.花開花落,菩提終生

發佈時間: 2023-07-21 17:47:2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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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我們一一鑽出了雪洞,重見天日沒有那麼欣喜,不久前的那場傷痛還隔在心間。宋鈺蹲身在我前面,輕令:“上來吧,我繼續揹你走。”

 想說自己走就行,但是念到嘴邊還是縮了回去,乖乖的趴在他肩背上。這時候我一個人抵除不了悲慟,不如放任一回,緊緊依靠着他,籍由他身上的力量來撫慰千瘡百孔的心。

 天山之間的這條路,他揹着我,不知走了多久。

 兩個人接觸的位置,心與心離得最近。在這刻,我以爲自己失去和得到是同等公平的,剛剛離失了的親情,也被他的溫柔眷待而彌補。

 我本是頭靠在他肩上半闔着眼,什麼都不去想。察覺到他停下來時,也沒有動,是覺得他停留地太久了,而且老修似乎一直都在朝他看。我這才緩慢地擡首,循看四周是怎麼回事。

 目光凝聚到某處時就頓住,在前方不遠的位置,蒼白的雪地裡,橫躺了幾條身影。其中一個,我只看了一眼就已認出來了。

 江潯。

 我沒有想到過了這許多天,他還在這天山裡;更沒想到,他會躺在那。聽到有個聲音在問:“都死了嗎?”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是自己在問,然後相比任何一次都要來得平靜。

 等一個答案,無論生或者死。

 宋鈺答:“不知道。”頓了頓後又問:“要過去看看嗎?”

 我把頭輕靠在他肩膀上,凝着他的側臉道:“如果你不覺得爲難,就讓老修去看看好嗎?”他說:“好。”側頭對老修使了個眼色,老修就朝着那處而去了。

 老修走過去後探查了每一個人,然後往回走。到底還是擔憂的,心情免不得緊張,只聽老修到了近處彙報:“一共五人,有三人已經閉氣,兩人還尚有氣息在。看情形也是被雪給埋了,不知道怎麼爬出來的。”

 “活着的兩人是誰?”

 此話問出了我心頭想問的,老修答:“我只認識其中一個是江潯,另外的並不認得。”

 宋鈺沉銀了下,微側了臉對我道:“過去看看。”不是在徵求我意見,而是陳述交代。他揹着我邁步而行,待看清江潯的樣子時我的鼻子發酸。

 來時他怎麼也是丰神俊朗、風光無限,沒想到隔了幾天再見,鬍渣滿面,外袍襤褸破爛,臉上甚至還有擦傷,也不知他這幾天是如何過來的。

 正自沉思着,宋鈺將我放在雪地裡,獨自走上前。先探了下江潯的脈搏,又翻看了下他的眼皮,隨而從懷中取出一個瓶子倒了兩粒藥丸,塞進了江潯嘴中。我在一旁失神地看着,他一回眸就與我視線對上,然後他問:“是否在想,我爲何願意救他?”

 我的心思即便不道於外,也是瞞不過他那雙眼睛的。所以被問出來了,也不否認,微微點了下頭。他清幽而笑:“若撇去家國之怨,僅僅這江湖的話,我與他並無仇怨,甚至還有同袍相交之情,當不至於見死不救。更何況,你定然不願他身死的,無論他帶你來這天山的原因,他對你,都是特殊的存在。”

 不至於虛懷若谷,但至少磊落坦蕩,這就是宋鈺。

 我原本想問假如現在救了江潯,它日兩人再戰場相見要怎麼辦?話到嘴邊又都咽回肚子裡。不是怕這麼問了,他就收回搭救江潯的念,而是答案已經昭然。他並不怕與江潯相逢戰場,兩人都足智多謀,心機深沉,鹿死誰手也不可知。他在意的是我,因爲若江潯身死,可謂也是爲我而死,那麼必然在我心間留下一道傷疤。

 更何況,他要與我一同回青靈山了,也就沒那什麼戰場紛爭了。

 那瓶子裡的藥丸是沐神醫臨走時留給他的,以防不備之需。老修將雪化開了變成水,給二人灌下後,就可見江潯的臉色在迴轉。他有武功底子,服了沐神醫的藥起色很快。

 在他快甦醒前,宋鈺對我道:“你最好不要再見他,就讓他以爲你被埋在天山大雪裡吧。”

 我沒有反對,於是起身而走,走了好長一段路後就藏在一塊巨石背後等着他們。不去想宋鈺會在江潯醒來後說些什麼,也不擔心他沒有武功,反正有老修在旁保護,而江潯剛剛醒來也不可能內力立即恢復。

 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時,我從石頭背後往外探了下頭,等確定是等待的身影才從後面走出。

 只見他神色從容地走過來,依然蹲身在我跟前要揹我走。我輕笑了下,又伏在了他背上,天黑落宿,天亮啓程,整整走了三天,終於走出了天山地界。

 沒有想到出山後就見到了小刀,當時他正與幾個人比手劃腳地說着什麼。我很快就認出那幾人中有嚮導阿牛在,想也沒想就將毛麾給拉蓋到頭頂,遮住了我整個人。小刀對周旁的敏覺xin自不必說,很快就察覺到這處的目光,回首而過,看清是宋鈺時他的表情有那麼一瞬是怔愣,轉而是驚喜莫名地狂衝過來。

 到得近處,我都覺得他一副快哭了的模樣。

 “公子,你出來了。”話落就聽到他哽咽了。宋鈺淺笑着應:“嗯,出來了。”

 我聽出他的語聲裡有着釋然,其實在他心中小刀的地位很重要,這是一次次的生死與共奠定出來的男人的情誼。之前在與我說不知道小刀如何時,他是感懷沉痛的。

 小刀終於注意到他肩背上的異樣,在問:“公子你的背上是……”

 我窩在毛麾裡沒聽到他回答,反而聽見小刀啪嗒啪嗒離開的身影。偷偷從毛麾中掀開一條縫看,見小刀又跑回了原來的位置,從懷中掏着碎銀子給那幾人,然後拱手轉身往這邊而來。突的耳邊聽到宋鈺在問:“那幾人中是有認識你的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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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當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他,我誠實而答:“嗯,有一個是之前的嚮導。”

 他沒再追問,等到小刀上前時就回身而行,朝着通往外面的方向。經過一方小鎮,我們沒有進去,就只小刀一人入內置買乾糧與水。等他出來時,發現他不光背了行囊,還是駕着馬車而來的。心想這應當是宋鈺的安排,從天山到青靈山路途遙遠,單靠雙腳走恐怕得走半年,既然目標已定,是該有個代步工具的。馬車可坐的人多,倒也想得周到。

 但是等馬車停下來時,發覺後面還跟了兩匹馬,不由納悶,何故要多買兩匹呢?是怕路途遙遠,馬力及不上而留以備用?可我們並不趕時間,馬累了就沿途休息啊。

 莫名的不安浮上心頭,而這時宋鈺將我往懷中輕抱了下就拉我起身,走至馬車旁時還替我掀開了布簾,扶了我的胳膊託我上去。可待我在內坐好後,卻見他站在馬車外安靜地看着我,目光傾城,墨色流藍。我喚:“子淵,你也上來啊。”

 但是他沉定而立在原處,直到這時我才發現那雙看我始終溫煦的眉眼,淡去了許多生動。明明可見黑白的溫柔,此時已經蕩然無存,只剩死水般的沉寂。

 終於,他開口:“就送到這吧。”

 我渾身一震,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“子淵,你在說什麼?”

 他嘆氣,淡淡開口:“無悔,你當該知道我還有未完成的事要去做。”

 “你是說……要趕去南越都城談合約的事嗎?我可以陪你一同去的,然後我們再一起回青靈山。”我開始慌亂起來,無法言喻的恐懼在心底泛開。

 而他卻暗了雙眸不再看我:“知道我何以要謀定這江湖嗎?因爲我要爲頂上那處鋪石造路。即便我身份在那,但也只是一個棄子,從江湖到朝堂到大司馬這個位置,是我一路披荊斬棘而得來的,我要讓那個人看,棄子也能逆轉天下。”

 不,我不願相信這是真的,伸手就欲去拉他,可是指尖未抵及,他就往後退了一步,也將簾門落下。閃翼而過的身影被簾門遮去,彷如我與他之間隔了一道屏障。

 他在簾外道:“無悔,你回去吧。那個陰謀詭布的世界不適合你。”

 不等我應他就邊掠行而向馬車後邊對旁人說:“小刀,我們走。”小刀沉應。且聽馬車後傳來異動,我幾乎是狼狽地從馬車上跌出到外,一擡首就見他回望的眸光。

 顧不得自己是有多狼狽與難堪,幾步衝上前拽住他的衣袖,仰着頭倔強而問:“那些…真的這麼重要嗎?”

 他深深看我,長久沉默,最終朝我輕頷首。

 我低頭,吸了吸鼻子,眼中,沒有絲毫淚意。看着自己的指尖,一點一點滑落那衣袖,只覺心口破開了一個洞,空了。

 本以爲他用他的溫柔稀釋了我心底所有的蒼涼和空虛,對他再也無法放手。而他也永不可能放手,卻沒想到不過就是轉身,他將我帶到這裡,說句不送。

 至此,陌路天涯……

 是心頭的一塊肉啊,剜去,如何不痛?

 但,轉身,孤獨的腳印,一路前行。留了身後的眸光變淺,留了背影於他人,留了一世情懷於這蒼茫天地。從開始到現在,我從一個人的宿命,迴歸到一個人。

 花開花落,菩提終生,我從未認識你,宋子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