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一章 探聽

發佈時間: 2023-07-18 19:29:0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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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裡屋布置得比外頭好了不少,乾淨整齊,牆上貼著鮮亮的年年有餘年畫,窗台上還放著一隻掉了漆的撥浪鼓,把手處的木頭已經被摸得閃閃發亮。一個約莫兩歲的女童睡在炕上,梳著兩個繁瑣的抓髻,頭髮睡得有些蓬亂了,能看得出來膚色白皙,長長的睫毛一絲一絲地映在眼睛下面。但是臉色和唇色都有些過於紅潤了,顯見是肺上的毛病。

 池桃從懷裡摸出一個荷包,塞進孩子的褥子下頭,那孩子卻並沒有睡沉,立刻便醒了,卻沒有叫喊,睜著一雙大眼睛打量著池桃。

 池桃最怕吵鬧,從不想接觸幼兒。見這孩子不吵不鬧,不由心裡喜歡,伸出雙手:「乖,來抱抱。」

 柳十三聞言進來看了一眼,笑道:「貞貞,讓你…..這位小舅舅抱抱。」

 貞貞露出一個笑臉,向池桃伸出小手:「舅舅。」

 池桃把貞貞抱在懷裡逗弄,眼睛從貞貞臉上又移到柳十三臉上,如此看了一會兒,柳十三噗嗤一笑:「我知道你要說什麼——貞貞長得不太像我。」

 「是一點也不像。」貞貞的臉型圓中帶方,大大的圓眼,嘴角上翹,看起來嬌憨可愛。但柳十三是略長的瓜子臉上一對桃花眼,配著含朱般的嘴唇,天生一股風流妹態,池桃有些理解外頭的人為什麼編排柳十三了——不管是喜是嗔,她稍微有些表情,便像是勾人一般。

 「她和她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。」柳十三並沒有難過,反而帶著些甜蜜的回憶的笑容,「我和他自小就在一起廝混,貞貞和他小時候一模一樣。」

 「你們是同鄉啊?」

 「嗯。」周圍的鄰里對柳十三母女並不怎麼友善,男人們的眼珠子愛粘在她身上,就算她破口大罵也愛聽。女人們就直白得多,一見柳十三便翻個白眼,理也不理,閑了便聚在一起嚼舌根,議論柳十三的來路不明。池桃本來與她有一面之緣,又對她的胃口,便也想傾訴一番,「我們是鄰居啊,都從小沒爹,我娘和我婆婆是結拜的姐妹呢。所以我和阿准自小在一起,早就定了娃娃親的。我娘過世前緊著辦了婚事。」

 她低頭咬斷一根線:「阿准學問很好的,才十六就過了縣試。後來府試的時候被知府大人看中,留在濱州府讀書,又送到京城來上什麼學。我婆婆讓我來京城尋他,好有個人洗衣做飯的。」她的臉漸漸沉下來,「沒想到我才到,就接到我婆婆捎來的信,說阿准已經….在回家的路上墜崖了。」

 「你都生了孩子,怎麼不給你婆婆遞話,讓她接你回去?」

 「我遞了。她說她對不起我,家裡養活不了我們母女,讓我們或是去別處,不必回去了。況且我也沒盤纏。」柳十三並不自怨自艾,將手上的一雙鞋做完了,接過貞貞親了一口。

 池桃看看天色:「不早了,我還有事情得走了。」她拉著貞貞的手搖了搖,「下次給你帶糖吃呀。」

 貞貞卻睜大眼睛:「糖…..是什麼?好吃嗎?」

 柳十三鼻子一酸,強笑道:「好吃,你乖乖的,小叔叔下次再來看你。」

 池桃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——一無所有的女子,想孤身養育一個孩子長大何其艱難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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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池桃走出很遠,才深吸了一口氣。

 已經快到年下,冰冷的空氣湧入肺腑,讓她精神一震。

 按著原來的打算,她到了城北。

 池長海家的大門緊緊關著,隔了兩戶的一戶人家正開著大門,一個胖胖的中年女子坐在門檻上擇著豆子,對面的一條巷子里一個貨郎正放下擔子坐在台階上歇腳。

 池桃便走到貨郎身邊,看了兩眼擔子里的東西:「有什麼賣的?」

 貨郎見來了生意,連忙站起來:「您看看,針指絲線,零嘴蜜餞,咱這都有。您要什麼?」搓著手很誠懇的樣子。

 池桃挑揀了一會兒,買了一包蜜餞,從袖子里拿出一粒碎銀子給貨郎。

 貨郎卻十分為難:「這…..我這小本生意,可找不開銀子。」

 池桃笑道:「不用找,你把這擔子借給我用一刻,銀子都歸你。」

 「那可不行,可不行。」貨郎唬了一跳,連連擺手,「我一家老小都指望這擔子呢,要有個啥…..」看著池桃的眼神都警覺起來。

 「哎呀,不離了你跟前。」池桃指指巷子外的路,「就在這條路上,等會我挑著擔子出去,你就站在外頭盯著我,還不行?要是我想跑,你看著我這身板,難道你追不上我?」她晃了晃手裡的銀子,「這可是白得的,夠買不少東西呢。」

 貨郎半信半疑地打量了一會兒,見確是個瘦小男子,看著沒什麼力氣,又看了看自己的貨擔和池桃手裡的銀子,半晌才咽了咽口水:「那行,你不能走遠了。」

 池桃把擔子挑在肩上出了巷子。

 「便宜啦便宜啦,買絲線送蜜餞啦。」

 門口坐著的那女人果然抬起頭來:「哎?說啥?」

 池桃停下腳步,笑嘻嘻地道:「大娘子,我這快到年根下,要回老家去了。便宜賣,買兩卷絲線,送一包蜜餞呢。」

 女人來了興趣:「你過來,給我看看。」

 池桃走得近些,把擔子放下:「喏,您看我這絲線,顏色又齊全,質地又結實,兩文錢一卷。」

 「送的蜜餞在哪兒?」

 池桃把剛才自己買下的蜜餞拿出來晃了晃:「夠大一包吧!」

 女人咽了咽口水,仔仔細細地翻著絲線看。

 「您甭急,慢慢挑。我正好走累了,借您家台階歇歇。」

 那女人果然笑了:「你坐,你坐。我看看你還有什麼好東西。」手裡卻只翻檢著絲線。

 池桃眼睛四下瞟了瞟:「哎?那房子住進人了?往常來都是空的,今兒我早起打這兒過,還看見有人進出了呢。」

 女人抬頭看了一眼:「嗨,你說那個啊。」她拿起兩卷線在日光下比著粗細,「姓池的,從鄉下來的,我看像是種地的窮鬼。」

 池桃漫不經心地搭訕著:「這個姓少見哩——窮鬼也不能老遠地搬到京城來呀。」

 「少見不少見的,反正那家不是啥好人!我小子聽那大小子說嘴,說是賣了家裡閨女得的錢,才有盤纏上京的!那家女人挺厲害的,搬來沒幾日,同好幾個街坊吵過嘴了,原來還想送那個小的上學堂,結果一見面原來夫子的老婆就同她吵過,也沒能上成。聽說男的和那個大小子,四處找活計呢!」女人幸災樂禍地笑了笑,終於擇定了兩把線,小心地從袖子里掏出錢數了四枚,「就要這倆。」

 「好嘞。」池桃收了錢,把線和蜜餞給她,「大娘子拿好嘍。」

 「小哥會做生意!年後還來啊!」那女人笑得見牙不見眼,這一包蜜餞怎麼也要賣五文錢,就這麼白白給她了!

 池桃把擔子還給了貨郎,在貨郎「莫不是個傻子吧」的關愛眼神中,慢悠悠地回了竹枝巷。

 四下一對,再結合呂奉蓮的人品,池桃已經想通,當日呂奉蓮收了丁家二十兩銀子的定金要把她賣了的,定是她跑掉以後呂奉蓮交不出人來,又不想還錢,又怕惹惱丁家不好收場,索xin卷了家裡的細軟一併跑了,只是沒想到也來了京城。

 池桃決定不告訴池杏,以池杏的善良和有限的見識,實際上並不太恨池長海和呂奉蓮,在她根深蒂固的意識中,子女是父母的私產,怎麼對待都不為過。也不想有什麼動作,京城這樣大,人這樣多,碰巧遇到一次也就罷了,沒道理還會遇到。

 就算再遇到了,那時候再對付唄。

 池桃提著在街邊買的玉頭糕回了家,見阿楚還是悶在家裡不肯出去,勸了幾句收效甚微,見灶房裡有早起池杏給阿楚留下的午食,便去椿凝雪幫忙。

 今日生意一般,客人寥寥無幾,邵成在後頭忙活,池杏坐在櫃檯後頭擦著瓶瓶罐罐,抬頭見了池桃,忙站起來:「忙完了?」

 「嗯。」池桃環顧了一圈店內,只有兩三個屏風後面影影綽綽地有客人,「這些日子生意怎樣?」

 「不太好…..」池杏眉尖微微蹙起,從下面拿出賬本來給池桃,「連著十來日了,都沒什麼人。」

 池桃翻翻賬本,見這半個月的日營業額不過二三兩銀子,與前段時間完全不可同日而語。

 池桃安慰池杏:「冬天冷了,夫人小姐們出門的少了。再說這也快過年了,想是家家事情都多。做生意有旺季就有淡季,你也正好趁這個時間歇歇。」

 邵成從後面鑽出來,見姐妹倆正在說生意的事,便沒有插嘴。直待池杏去後頭屋子熱飯,方才悄聲對池桃道:「這條街尾也開了一間咱們這樣的店,也是賣各色水果做的飲子……那個店比咱們大不少,除了喝的,還有唱小曲兒的,我這幾日故意從那門口過,客人不少。」他指了指後面,「你姐姐心思重,我沒敢和她說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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