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56天山行

發佈時間: 2023-07-21 17:39:4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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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我一直處在渾渾噩噩中,每次睜眼都腦中空白,隔了片刻就又繼續意識消沉下去。

 等到真正清醒的時候,身旁坐着低頭看書簡的白衣男子。我第一眼觸及那白時,心情激越,可當看清了對方的臉時,深深的失落感,彷如一塊大石墜入湖心。

 原來那白只是因爲穿着單衣。

 他頭也沒擡地開口:“醒了?”

 我目光環轉了一圈,問:“去哪?”聲音沙啞如老嫗,自己都嚇了一跳。而意識清楚後立即就發現這裡並非他的軍帳,而且還在行進中,應當是輛寬敞的馬車。

 “你知你暈了幾日嗎?”

 “景城怎樣了?”

 他終於斂轉視線來看我,因爲自我醒來兩人各問各話,誰也沒搭理誰的問題。黑眸一片沉靜地看了我半響,他牽起了嘴角:“如果我說景城破了,你信嗎?”

 我直覺反駁:“不可能。”

 “怎麼不可能?他宋鈺未帶一兵一卒趕赴景城,只靠五千兵馬想與我十萬大軍周旋,你覺得他是妄自尊大呢還是不自量力。”

 原來他知道了景城只有五千士兵!

 我沒有動怒,只低聲道:“都不是,他是胸中有丘壑,自當可以五千兵力來定乾坤。”

 江潯聽了我的挑釁之詞也沒怒,淡淡道:“你倒是將他看得重。只不過,再有經緯之才,也終敵不過我南越的鐵蹄橫掃。”我仍堅持:“不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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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他頓了頓,問:“何以見得?”

 “因爲我在這。”我擡起眼簾,直視向他,“假如景城破,你當該長驅直入繼續北下,而不是返程往南。我以己身作賭,賭得就是時間,而今景城應當已經解圍,雲星恨率兵來救援了吧。”

 到此,他的眸中終於有了火光,語聲危險:“以身作賭?”

 我不語,以他的聰穎當能立即想透。果然,片刻之後,他怒聲問:“你衝進我軍中時並未完全神志不清?”冷怒的目光刮過我臉後又道:“你是故意把自己送至我跟前,引我爲你的傷擱延攻城,只爲替他爭取雲星恨趕來的最後一日。金無悔,你當真是該死!”

 最後那句話他是咬牙切齒低吼出來的,轉瞬,他的眼中閃過狼狽與自嘲,嘴角牽揚,笑意不及眼底:“你拼了命保他、爲他,可有想過值不值得?”

 “值不值得在於我覺得。”

 砰!他一掌激在桌面,書簡滾落而下。外頭傳來惶恐的詢疑聲:“主上,是否有事?”

 但他狠狠瞪着我,口中吐:“無事,繼續前行。”

 外頭沒了聲息,馬車四平八穩地緩慢而行。我突然覺得不對,假若整軍回程,即便是在馬車內也能聽到外頭的步伐聲,爲何我聽見的只有馬車軲轆運轉的聲音?

 而在我沉念時,江潯也恢復了冷靜,他將滾至腳邊的書簡撿起丟於桌上,然後道:“你儘管惹怒我,哪天等我受不住了就索xin把你殺了,一了百了。”見我不語,又道:“你昏迷了五日,離開景城四日,如你所想但也不如你所料,雲星恨沒有趕來景城,趕來的只是雲部的兩萬大軍。他有否告知你,在這之前雲星恨去了哪嗎?”

 我不知,沉默着看他,不明白他這似笑非笑的表情是何意。心頭也疑慮萬分,怎麼不是雲星恨來的,兩萬大軍就能解景城之圍嗎?南越有十萬啊。

 只聽江潯說:“他的心有多大,你定然是矇在鼓裡。他以漢朝大司馬之職手握兵權,明面上與雲星恨一同出征,實則在景陽道上就分道揚鑣,他領一干江湖人士趕往景城,而云星恨繞道漢城,走秦路,直取我南越京都許平。”

 這訊息聽得我震動不已,宋鈺讓雲星恨去攻打南越京都了?好一招“圍魏救趙”之計!可是這計謀未免也太險了吧,假若雲星恨失敗呢,豈不是景城全軍覆滅?不對,假若雲星恨成功了,那不就是南越國破了?那江潯何以還是一副沉定模樣並不着急呢?

 我之疑惑盡顯臉上,被他一眼就瞧出。他輕輕一笑:“你當我南越朝懦弱無能之國?即便舉國大半兵力被我帶出,還有一小半鎮守京都呢,雲星恨即使圍京,要想輕易破城也不易。宋鈺布的局是賭人心,他賭我朝會急派人來召我率領大軍回京援救,但若我堅持將景城攻下再回京,當也趕得上,所以他用盡各種方法拖延,爲的是等那兩萬漢兵趕回,至此,我無法數日之內將城攻下,又不能棄京都不顧,唯一的選擇就只剩班師回朝。”

 我聽他分析,只覺步步爲營、驚險之極,這其中只要算錯了哪一步,或未能按照預定的計劃在走,都將功敗垂成。可是……“爲何只有我們一輛馬車在走,你的軍隊呢?”

 江潯眸中精光閃翼,“你現在的耳力倒是越來越好了,傷得這般重,還能聽到外面的情況。”倒是沒了方纔的怒,反而有點奚落的意味,見他諷笑了下後又道:“既然他跟我下了一盤棋,那我就回敬他一盤。雲星恨圍了我京都不退,必當等他前往與我朝談判罷戰之和平條約,此戰屬我南朝失利,到時割據的疆土定然也歸屬於他。”

 我不懂,他說得這些究竟想要表達什麼?與這時我們不在南越軍營又有何干系?

 本以爲他會立即爲我解惑,哪料他語鋒一轉突問:“你這些年在外流浪在江湖,目的是什麼?”我微僵:“哪有什麼目的?就是遊歷四方罷了。”

 他笑,並不理會我的答案,徑自分析:“若說你在避開他,應當可以隨便找一處避居,哪怕他再一手遮天也難從中原這片土地上找到一個有心避離的人。你之所以遊走四方,是在尋人吧。”悠悠緩緩,不驚不鬧的扔出了一塊石頭,將我心湖震得動盪不已。而他下一句話卻是:“你無需否認,我大約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。”

 “你說什麼?”我差一點驚坐而起,如果可以的話。只是身體只略晃了晃,未能起得來,可是呼吸蹙緊了逼視着他。

 “最大的可能,他們在天山。”

 彷彿有道白光襲入我腦中,恍惚中鈍鈍地劃過那兩字。

 天山……

 我不是沒想過那個地方的,但都被打聽來的訊息給推翻了。

 人人都說,天山之險已非人力可攀登,尤其是前些年雪崩之後,山道都封了。綿延數裡都渺無人煙,很多未知而危險的深坑都掩埋在雪層底下。

 甚至,甚至我都到過天山腳底下,可是找不到一個人可以帶我上去,擡頭遙看,一片蒼白,那時想:他們當不會在那的。

 “爲什麼你會說他們在天山?”

 他道:“我派人調查過,據傳他們的行蹤最後出現的位置是天山腳下的小鎮。此後,再沒有人見過他們。”

 “所以…你要帶我去天山找他們?”轉而我就眯起眼,詢疑而問:“你有別的什麼目的?”經歷了這許多,我再不會天真的以爲事情如表面那麼單純。

 果然,江潯也不看我,徑自而道:“天山與我南越京都是南轅北轍,我們來看看你與這江山天下相比,在他心中到底孰輕孰重。”

 我驚瞪了眼,“你要將他引來天山?”

 他轉眸看我,煙波流轉,“既然我們開始於江湖,那就也從江湖結束。只不過,你覺得他會來嗎?”他問得很輕,彷如一塊極小的石子投入了我心湖,沒有激起太大的波動,卻是沉進了心底深處。

 一路往北,氣溫越來越低。行程不緊不慢,避開了城鎮而行,馬車成了起居之地。自那日醒來後,江潯與我就交流很少,倒是我身上的傷並沒耽誤,同行中有着老熟人路百川。也不知道該如何定義這人,當年的名劍山莊一干護衛似乎割據兩方,一部分歸屬了宋鈺那邊,一部分則歸屬在江潯門下。

 其餘隨行者就還有兩人,武功當是不弱。

 有一次我試探地問江潯那黑衣首領江渚爲何沒有隨行,當時他本低頭在看書簡,聽了我問後飄來一眼,看那表情以爲他不會回我,卻道:“你倒是對他挺上心的。”

 頓覺無語,對那人我有什麼上心不上心的,只是交涉太多次對他最是忌憚,這次我的傷重成這樣也是拜他那兩支箭所賜,後來衝殺進南越軍營刀砍江潯,雖有我的顧慮在,但最終將我劈昏的定然也是他。試問對這個人,我如何可能不去關心下他的行蹤。

 我正兀自沉思,突聽江潯道:“既然我將重擔卸了,他自當得替我回京援朝了。”聞言我動了動嘴,但沒開口,被他瞧去後就說:“想問什麼就問,無需吞吞吐吐。”

 於是我問:“他與你是兄弟嗎?”

 江潯失笑:“我與他是長得像呢還是什麼,讓你這麼覺得?”

 呃,好像不太像。江潯面容俊朗,眉眼之間有股渾然天成的英氣,只是隔了幾年再見,氣息裡憑添了幾分冷然。至於那江渚,容貌只能算是普通,倒是蕭殺氣息極濃。當時我猜想他倆可能是兄弟,也就是因爲聽秦玉說他叫江渚,再覺江潯對他的態度有所不同。

 “他其實算是我的族兄。”江潯一語定論,“自小就被挑選上成爲我的替身,在我成年後,我就將他帶出了南越,一直潛伏於漢室以備後需。”

 我遲疑了下,還是問出了口:“你在南越,是什麼身份地位?”聽軍中諸人都稱他爲主上,早前稱他是少主,我只猜測他的身份定然不凡,王公貴族是必然,甚至有可能還是那皇室中人。可是他氣定神閒地對我道:“其實你犯了個嚴重的錯誤。你有兩次機會都沒把握住。”

 我不懂他意思,只聽他又道:“第一次你夜探我軍營,將我扣爲人質,這時你但可以殺我,你卻覺即便殺了我也至多是少了主將,不能影響大局;第二次你於萬軍叢中衝到我跟前,如羅剎一般橫刀砍我,你也能殺我,而你選擇以己身來拖延時機。你可知,如若我死了,南越大軍會如何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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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我沉默不語,直直盯着他,知道他必有後文。

 他輕吐幾字:“南越軍必退!”

 “爲什麼?你軍中不可能沒有其餘將才,主將歿,但可副將上,那樣羣情憤慨會更激揚軍隊鬥志。更何況還有江渚在,以他的權威也當能堪當大任。”這就是我寧可使計,也不能真的將他殺死的原因。匹夫之勇我但可逞,但關係到景城的命運。

 他笑了笑說:“你說得情形只針對尋常的疆場之戰,但是這次卻不同。因爲我一旦死了,就代表…君歿國殤。”

 我重重一震,等反應過來那意思時眼睛越睜越大,不敢置信:“你……你是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