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42.情何以堪

發佈時間: 2023-07-21 17:21:4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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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深夜,孃親因夜起而經過我屋,發現屋內有語聲傳來,不覺奇怪。湊近紙窗處戳了個洞往內看,見我獨自一人坐在牀上,頭埋得很低,而那語聲就是從我的嘴裡出來的。

 如果用角色來分飾的話,可以稱爲一個是冷漠的,一個是怯懦的。

 冷漠的:你個膽小鬼,就知道整天對着爹孃笑,以爲這樣就能擺脫你殺人的陰影了嗎?

 怯懦的:我沒有。

 冷漠的:哼,殺人就殺人,那是自衛,是爲了保護孃親。有什麼好逃避的?

 怯懦的:可是爹不會聽的,爹會折斷我的手骨讓我再不能使刀。

 冷漠的:所以你就用這種方式來逃避?懦夫!

 怯懦的聲音沒有迴應,空間沉寂下來。而窗外的孃親已經驚呆了,就連我這個旁觀的視角都被震撼住了。很久很久,看到自己躺回了牀內,然後低低地說:我不想讓爹孃討厭我。

 看到孃親失魂落魄地離開窗戶,我心中微動就跟了上去。她進屋時就爹就察覺了,爹看她臉色不好,問是怎麼了?孃親含着淚將剛纔的過程講述了一遍,爹的眉頭越皺越緊,到最後孃親問:錯刀,是我們教導孩子的方式錯了嗎?爲什麼會變成這樣?

 爹搖頭:是邪巫之術,她一日不清除餘毒,始終都是隱患。

 自那後,娘比以往對我更柔和親切,爹也不再嚴厲。老修製出了百花香,讓我晚上睡眠時候點上,這樣我就一睡到天亮什麼事都不會發生。可是我站在旁觀的視角,卻能看到很多個夜晚,孃親都偷偷的起來爲我療毒,白天則用妝容掩蓋她蒼白的臉色。爹對此保持沉默。

 孃親講給我聽很多江湖故事和人物,她用柔情爲我編織了一個很美的江湖,讓我神往不已。原來在我問世之前已經有過一次偷溜下山的經歷,因爲害怕爹責罰,沒敢跑遠,就在青靈山附近溜達了一圈,有近半月的時間纔回到山上。

 可是沒想到孃親病重倒下了,爹看我的眼神格外冷漠。我跪在房門前三天三夜,也都沒見爹孃出來,最後老修將我抱回了屋。

 隔日,爹突然召見我,令我喜出望外。跑進他們房間,看到娘在牀上安睡,忍不住小聲問孃的病怎樣了?爹冷冷看了我好一會,纔開口:你下山去吧,以後別回來了。

 我心頭一驚,以爲爹在說氣話,急忙保證:爹,我再不敢偷偷溜下山了。

 但爹沒有理會我的話,徑自而道:江湖需要自己磨礪,我們已經保了你太久,該是自保的時候了。你明日就下山,我會將青靈山上的一衆人都遣散,也將上山的路封了。從此你四海爲家也好,嫁得如意郎君也罷,都與我金錯刀夫妻再無干系。

 看到這我不由苦笑,原來我是被趕下山去的。

 當天,宅院裡的廚娘、貴叔、貴嬸都下山了。而第二日,一個孤單而蕭條的背影走在下山的路上,一步一回頭。自然是我。在頂端處,站着是我自小仰望而畏懼的爹,他面色沉凝地看着我,又似看着路的盡頭深處。

 不知道第多少次回頭的瞬間,那道身影不見了,代替的是一塊巨石轟隆隆而滾。我被驚呆在原地,眼看巨石將滾至跟前才反應過來,朝着山下急掠。跑出數十丈後回頭,發現那塊巨石橫隔在了路上,未等我反應過來,就聽巨石背後金刀嚯嚯聲傳來,隨之山道兩旁的大樹應聲而倒下。

 爹渾厚的嗓音幽聲傳來:金無悔,你記住:你的武器不是用來殺人,而是用來保護想要保護的人。

 我在這頭哭喊:爹!

 他頓了頓,再道:你好自爲之。之後只聽樹木傾倒聲,隨着聲音越來越遠,我知道與他離得也越來越遠了。我沒有立即下山,就孤伶伶地站在半山腰處,任由寒風將我包圍。

 我想,這世上再沒有比被遺棄更讓人覺得寒冷的事了。

 一場大病,昏昏沉沉了幾天,等大病癒合時,那些不好的過往被我完好無損地歸類起來,也放到了某個角落。我重新成爲那個沒心沒肺的金無悔,腦中留存的影像都是爹孃如何依依不捨送我離別青靈山。

 站在旁觀的角度,我苦澀地想:這就叫畫餅充飢吧。

 十幾年的歷程,於我卻不過是走了一個夢,當與現實接軌時,我也從那個意識空間出來了。卻又聽到外在的語聲在吐露一個讓我猝不及防的驚天大秘密。

 老修:沐神醫,無悔已經昏迷十天了,爲什麼還沒醒來?

 沐神醫:氣血損耗嚴重,誰都幫不了她,只能靠她自己身體機能去修補。

 老修又道:萬一修補不好呢?

 沐神醫:最壞也就是這樣了,反正死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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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老修滯了滯,朝着另一個方向道:公子,你不能坐視小姐不管啊。當初我冒着被殺頭的死罪將你們二人偷偷從皇宮帶離,若非情勢所逼也不會把你留在農戶而只帶了小姐走,怎麼樣你都要看在娘娘的份上救救小姐,她畢竟…她畢竟是你妹妹啊。

 我覺得整個世界都被沉淪顛覆了,剛剛夢裡走一遭得知自己並非爹孃親生,又知所謂“癔症”的由來,人還沒醒過來就有聽老修親自說,我是宋鈺的…妹妹。

 真真是荒天下之大稽,我怎麼可能是他妹妹?

 但有個理智的聲音在告訴我,並不是無跡可尋的。首先宋鈺講的那個故事裡,只說楚服將他姨娘的女娃扔進了水井,之後就未有下文;其次,我那般小就中了毒,要由孃親運功驅毒;再則,爹曾不止一次提到過,我這是受了邪巫之術的影響。試問小小的我,如何會得這邪巫之術?而所謂邪巫,是否就是指巫蠱之毒?

 這一樁樁突發的事就像綿麻鋒利的針排山倒海向我射來,每一下都刺得我不單是疼,連呼吸都變得艱難。而這所有的痛苦在當聽到宋鈺的聲音時,匯流成了海,將我淹沒。

 他說:二十年前我能爲她把蠱挑出引入自己體內而救她,二十年後我也絕不會讓她有事。

 一語定乾坤,他確認了這個事實。

 之後我的世界都處在渾渾噩噩中,反覆上演一幕幕過往的畫面。從初遇他那時起,到綠林聚首,再到柳州設局,夜林暗殺,是了,就是從夜林暗殺後開始的。之前,他對我都是淡淡的保持着距離,反而沒有江潯與我走得近,直到那次夜林暗殺他受重傷昏迷,我用天山雪丸救活了他之後起,他看我的眼神變了。

 不是因爲我拼死救他,而是因爲他遇見了老修,知道了我是誰。

 所以後來的柔情呵護都是因爲我是他尋了二十年的妹妹……

 這叫我情何以堪?

 我再一次地逃了,在所有人以爲我一直都沒甦醒的時候,我獨自一個人狼狽逃離了自己生活了十七年,不,我應當是二十來歲了。夢中最開始看到的自己,當已有五六歲,只是因爲受了蠱毒影響而顯得瘦小如三四歲般,而人之有記憶是從五六歲起。

 我摒棄了“小隱隱於村大隱隱於市”的規則,起初的第一年,哪處偏僻往哪鑽,有時甚至就窩在山林裡不出來。等幾個月後走出時猶如再世爲人。漸漸的,我開始往有人煙的地方走了,路上遇到的人就逐漸多了。教我易容的師傅就是其中之一,說是易容,遠沒有秦玉那般做得精緻,師傅就是個普通的江湖人,比較善於僞裝。

 他說一個人在江湖,要學着變換不同的面貌,要適應周遭的環境隨波逐流,於是通過一些取巧的方式來改變自己。

 他勸我一個女孩子假若有困難非要在外闖蕩,那麼不如扮成男人吧,行走江湖要方便些。一些潛藏的話沒有明講,而我也確實感覺到一個女人,即便是有功夫,也難防這江湖險惡。

 於是,我成了現在這個樣子,一晃幾年。

 算算歲數,當已不小,都成老姑娘了。不由自嘲地笑了起來,我這一生,算也是活得“精彩”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