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40.那是以前

發佈時間: 2023-07-21 17:20:1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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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一宿沒睡,精神頭有些不足。掌櫃看我連打了幾個哈欠後就建議我去後頭拿涼水撲撲臉,精神精神。我點頭應了就去後頭,再出來時見老三幾人又來喝酒了,而且都面帶興奮的。

 等我把酒一落下,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問:“快說說,昨兒夜裡是怎麼抓到那幾個間細的?”

 老三比較謹慎,擡眼看了我一下,給其餘人使眼色。我只當沒察覺,擦完桌子就往旁邊走,心中暗道你們儘管說,哪怕是說悄悄話我也都能聽見。

 過了一會老三就壓低聲音道:“頭早有防備,把我們安排在四周隱蔽處藏着。那幾人一點火就暴露目標了,我們衝出去就將他們給團團圍住,火也很快就被撲滅。只是這些賊人也忒狡猾,竟然兵分兩路進來,還有一個躲在暗處被頭髮現,用金刀去砍都沒砍着,後來還被他給跑了。”

 “啊?這麼厲害?現在我們幾個能在頭手底下過招都不超過十招了,居然還有人能逃出頭的手掌心。看來對方派來的是高手啊。”

 老三輕哼了聲說:“高手不高手我不知道,只知道昨夜城門一封,他插翅也難飛。呆會我們就挨家挨戶去搜人去。”

 掌櫃的不知怎麼耳朵拔尖,聽到了最後那句,立即笑呵呵地上前道:“幾位軍爺,您幾個既然在這,就先把我這酒館搜一搜,我也好開店做生意。”

 老三笑了:“你倒是精明,也行,哥幾個也例行公事把你這看一看。”

 幾人起身往後頭走了一圈,又再回到大堂,與掌櫃寒暄了幾句就出了門。我看着不禁搖頭,要是他們知道正在談論的人就站在面前,不知道會驚訝成什麼樣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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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本以爲這事就算過去了。下午前頭不忙,我就在後院幫忙裝酒。這酒館裡的酒原本都是一大壇一大壇裝的,但客人來了不可能要一罈子酒,大多都是以小壺爲準。所以我得把酒液給分壺而裝,專門爲夜市做準備。

 其實憑我的耳力,身旁人來人往的腳步聲都能分辨得出來。我不是沒有聽到有一個腳步走得比較輕緩,與尋常人較沉的步子不同。但覺酒館龍蛇混雜,有那麼一兩個會腳底下輕功的也不稀奇,把注意力集中在灌酒工作上。

 後來那腳步聲沒了,我就更不去留意了。漸漸的後院開始安靜,就只有我酒液倒入酒壺、以及單調的酒壺蓋子開關聲,差不多近黃昏時,前頭大堂開始逐漸熱鬧起來。看了看地上擺得整整齊齊的酒壺,心說應該可以了吧。

 起身敲了敲發麻的腿,剛想伸個懶腰,手還沒伸展開,就聽到身後突然喚:“無悔。”

 我身子一顫,這聲音……

 這聲音熟悉而陌生,似乎起自不可名狀的遙遠之外,但明明近在肘間。我有多久,沒有聽過這聲音了?手不可抑止地顫抖起來,許多埋沒的但卻從未消失的記憶自四面八方迫將過來,潮水般風急浪高。又好像深不見底的漩渦,我是最微小的塵埃,死死攀附着水沫,被動着而無所適從。

 再怎麼思及,那也都只是腦中在想,遠不及這刻他在身後讓我震撼。

 然,震撼之餘微末的空間在問:他爲什麼會在這裡?

 想及之前那個特殊的輕緩腳步聲,後來又沒聽到了,假若是在那時他就已經來了,那他等於是站在我身後看了我整整兩個時辰。而這兩個時辰裡,我竟毫無所覺。用力嗅了嗅,空氣中毫無他熟悉的氣息啊,還是……過得太久,我竟連屬於他的氣息也淡忘了?

 “無悔。”輕輕的喚重複,像呢喃在他脣間。

 我用力將眼中的淚霧逼回眼眶,然後回過頭。

 他就立在從前堂通往後院的門廊處,昏黃的夕陽打在他身上,形成一個淡淡的光暈。也不知是光的關係,我竟看不清他模樣,只模糊看到熟悉的身形,而只那麼一個輪廓,我就幾乎忍不住。連忙垂眸,將差點滾出的淚屏住,粗了嗓子問:“客官,您是要酒嗎?”

 以語言和行動向他表述,他認錯人了。

 我在斟酌是否要彎腰拿起一個酒壺遞過去,但怕距離得太近就聞得他身上的氣息了。

 突聽他一聲輕嘆:“你知道的,我不喝酒的。”

 我僵了僵,還想詭辯。卻被他阻截:“昨夜小刀說遇見了一個人,能避他的金刀,還能在眨眼之間就擺脫他,這世上能夠做到前者的人可能很多,但要兩樣都做到的,就連他說只有一人。老三嗜酒如命,對酒最是敏感,你身上的酒香味即使隔了一丈遠他都能聞得出來。他說昨夜太暗,沒瞧清楚,今兒過來確認一下。當時我就等在外頭,等着他的答案,真的等他出來後,我又躊躇到底要不要進來找你。”

 他笑,淺淺的,澀澀的,“有時候,腳不由心,自己就走了進來。站在這處看了你很久,無悔,你覺得我還會認錯人嗎?”

 我握緊了拳頭也止不住眼淚的滾落,到底還是自欺欺人。我這身裝束拿去騙騙陌生人能糊弄得過去,可是小刀……他將我的身形、武功都記得一清二楚,又怎會瞧不出我來?老三幾人上門來談間細這事本就可疑,這都屬於軍事秘密,哪有這樣跑到酒館裡來說三道四。

 所以,分明就是說於我聽的。

 他們本不是軍人,都是地地道道的江湖棍子,見過的風浪比我多得多。恐怕存了試探的心,定是將我的一舉一動都瞧在眼內了。

 直到這刻,他親自找上門,我竟還想否認。他索xin就把我的路全堵死了,讓我無所遁形。

 眨掉眼中的淚,用手背胡亂揩了揩後就擡頭,終於是將他的樣子看清楚了。幾乎沒有絲毫變化,還是那般像是一整塊的和田白玉,細筆寫意,流澤無暇。只是外裝上有些微改變,以前白色的髮帶變成了銀色發冠,淺白的衣袍之外披着一件銀色大麾,通體給人凜然不可親近之感。最後看進那雙黑眸裡,無喜色,無嗔怒,只是淡淡的,沒了曾經的溫煦。

 他朝我靠近了一步,不知道爲什麼我下意識地退了一步。從那雙平靜的眼中看到自己的樣子,自慚形穢了。都無需低頭,也知道這刻我是多麼的狼狽,穿着男人的衣衫,身上溢着酒液,頭髮雜亂不堪,而臉上還易了容。

 與他相比,他就像是一面鏡子,他依舊光彩奪目,而我卻已經不是原來的金無悔了。

 我無意再狡辯,張了張口,太久沒用原來的聲音,有些暗啞:“我該喚你…大哥嗎?”

 不料我話剛一出來,那張平靜的臉就徒然變色,轉而是我第二次得見的狠厲,他一把拽住我胳膊,狠狠說:“我就知道!你一定是聽到了,可是爲什麼不來問我?你真狠心,一走這麼多年,天涯海角都找不到你人。今日讓我重尋到你,在進來之時就對自己發誓:你休想再離開!這屋外裡三層外三層都被包圍了,任憑你輕功再高也插翅難飛。”

 我聽他說着狠話,心底涌起陣陣心疼,伸手就想去撫他的臉,可伸到半空就看見自己粗糙的手而頓住,最終收回了袖中緊緊握拳。只對他說:“你別這樣,我認識的子淵從來都是沉穩若定,又淡定如風的。”

 “那是以前。”他低吼。

 我假意掏掏耳朵,故作無所謂狀:“知道了。”

 眸光明明滅滅,終於怒火熄滅恢復平靜,他道:“跟我走。”說完就拽拉了我出去,然後我果真看到了他說得裡三層外三層的場面了,滿目都是兵衛把大堂都填滿了,掌櫃的正戰戰兢兢站在角落裡。看到我被拉了出來後,嘴巴越張越大,對之只能賦予同情的目光。

 走出門就看到小刀轉身過來,與昨夜不同,今天他穿了一身的戎裝,配上他這魁梧的身材顯得英姿威武。他定定看着我,目光不移不動。

 我形容不出來那眼神,說是有怒吧也不是,但就是看得我心頭髮怵。

 不過耳旁清淺低令傳出:“先回去再說。”小刀就立即轉過身去了,卻沒走動,而是定在原地憋出一句話來:“既然決定要走就該跑得遠遠的,從此老死不相往來。”

 我的臉彷如被狠狠扇了一巴掌,不是疼,而是無顏以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