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99章 我讓她走的

發佈時間: 2023-07-19 12:21:1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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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周向如取下牆上外套,穿在身上,拔腿就要走。

 「那啥,媳婦兒——」雷大力又阻攔下周向如。

 「你又幹什麼呀?」周向如有點不耐煩地問道。

 「我不幹什麼,就是說,你們當初不是說好了,要給咱四哥點顏色看看嘛,你不能先去幫忙啊,不是亂了你們的計劃了嗎?」雷大力提醒媳婦兒道。

 周向如原地跺了一腳,深深嘆了口氣,轉身瞪著自家老爺們兒,道:「你怎麼就這麼死心眼兒呢?多少天了這都,還給什麼顏色看啊,有半個月了沒,我們家都成什麼樣兒了,都快能開染坊了,還顏色呢!我四哥罪不致死吧,他得到教訓了,改過自新了,就得了唄,還想怎麼著呀,不得給他爭出個時間來,讓他出去找我嫂子啊,這一大家子占著他的身子,他找不到我嫂子,往後的日子怎麼過呀,總不能跟我嫂子分了離了,好便宜你那個便宜范老大,哼!」

 雷大力被媳婦兒這一通埋怨吼的一愣一愣的,不知道的,還以為他們兩口子因為個什麼事兒大吵特吵了呢,雷大力是誰呀,雷大力可是機靈搞怪的土匪雷大力呀,他哪裡能見得如花似玉的親媳婦兒這麼火大仇深?雷大力立馬站起來,呼地轉到周向如身前,一把抱住周向如,按在懷裡,大手不住的往她的後背輕輕的拍,一邊著邊往下捋順,幫著媳婦兒往下順氣兒。

 「去吧去吧,我媳婦兒是文化人,做啥事兒都是對的,我無條件支持我媳婦兒,就當我那話是放屁了,我放屁了,好不好,你別生氣,別生氣,你去吧,到時候我帶著孩子給你去送飯,你就在那兒幫助四哥該洗洗,該涮涮,大後方我幫你打理著,你放心就是了,好不好?」

 雷大力一通軟言軟語,把周向如哄的噗嗤一聲,樂了,她就知道這個雷大力捨不得她生氣,當然,她這一頓吧啦吧啦,並不是要考驗自己的老爺們兒,她是真格替自己四哥著急了。

 周向如出了門,沒有直接往周向豪家去,而是就近先去了周向雲家,再然後是張桂珍家,然後三個女人直接到了周向英家楊雪花家,總之,周家這些女人全被周向如調動起來了,她們自己編了個值日表,一二三四五六日,每天都有人去周家值班,照顧孩子們照顧老人,好讓周向豪騰出時間來,進城去找李秋喜。

 周向豪總算摸到了點眉目,有一天,他帶著老太太出門散步,這老太太吃了他做的晚飯,其實也不是什麼特別的飯,不過就是撖了麵條,誰知老太太不消化,嚷嚷著肚子疼,其實是胃脹,周向豪沒有辦法,只好帶著老太太出門溜達溜達,消化消化食兒。

 周向豪在扶著老母親出去的路上,這才想起為什麼李秋喜從來不在晚上做那些難消化的食物,即便孩子們有反映,嫌李秋喜給她們灌稀飯吃發糕之類的,李秋喜也從來不給孩子們另做,原來是因為,她早就知道老人家不能隨意吃東西,而且,周家那兩個老人像兩個小小孩子一樣,如果有吃的東西在眼前不給他們吃到嘴,聾的啞的周富貴就在桌子邊逮著什麼敲什麼,周刁氏這個老太太就開始嚶嚶的哭,有那麼一次李秋喜得到了經驗,就乾脆讓自己的兒子們受著委屈來遷就兩位老人。

 周向豪看著母親的臉,眼睛裡面溢出幾滴淚花來,這全是因為李秋喜。

 周家母子兩個人經過裁縫鋪,老太太指著裁縫鋪咯咯地笑,一邊笑著一邊喊道:「新衣服,新衣服,咯咯,新衣服,秋喜,我的新衣服呢?」

 周向豪知道老母親又犯糊塗了,拉著周刁氏往大道上走,邊走邊安慰道:「娘,新衣服在你身上穿著呢,咱回家了,回家了啊,聽話……」

 老太太又嚶嚶嚶的哭起來,跺著腳抹著眼淚,就是不肯走,還委屈道:「秋喜,你個天殺的小媳婦兒,你說話不算數,我我,我的新衣服呢,新衣服呢……」

 周向豪沒有辦法,只好將老母親扶到裁縫鋪裡面,想著,要是坐一會兒,等老太太緩一會兒,這段病也就過去了。

 裁縫鋪原先的人早已經換了,現在已經換成老裁縫的外甥小馮,小馮見著周向豪帶著老太太進門,熱熱情情的將這母子倆讓了進來。

 小馮別看叫小馮,但是這個小馮歲數比周向豪的歲數還大,周向豪尊稱他一聲馮大哥。

 周向豪簡單客氣幾句,小馮便給周向豪母子倆挪出了兩個座兒。

 小馮拿著尺子過來到老太太身邊,笑容滿面道:「老太太,今天做個什麼款式的?您給指一款,三五天的就給您做好——」

 「不不!」周向豪打斷了小馮裁縫,歉意地道:「馮大哥,我們不做衣服,不做的。」

 小馮尷尬的笑了一笑,道:「噢,噢,好,好。」

 周刁氏一聽兒子說「不做」,剛收回去的眼淚又擠了出來,嚶嚶嚶的坐在人家的座位里,就開始耍起小孩子脾氣。

 周向豪著急的安慰母親,不想越是安慰老太太哭的越嚴重,小馮端來兩杯水放在周向豪面前的茶几上,嘴巴張了張,欲言又止。

 可是看到周刁氏的哭狀,周向豪越哄越哄不好,小馮在旁邊搓著手,半晌,終於開口婉轉道:「老四,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。」

 周向豪邊安撫著母親,抽空朝小馮回了個頭,道:「你說。」

 小馮笑道:「是這樣,以前吧,秋喜帶老太太常往這邊散步,老太太也是這樣的,吵著要新衣服,第一次來時,老太太也像現在似的,哭著鬧著不肯走,非得要買一件新衣服不可,後來秋喜就隔十天半月,就領老太太過來做一身……」

 「十天半個月就做一身?」周向豪有點吃驚,他竟然一點都不知道。

 小馮忙擺手道:「老四,你可別埋怨秋喜不會過日子,你可不知道,老太太的衣服做的往往是下裝比上裝多,秋喜說,老太太看輕時就愛乾淨,現在老了老了,也不能讓她穿臟衣服,這不是你家老太太……」小馮沒有直接說出來,周向豪明白小馮指的是老太太的小便失禁。

 小馮繼續道:「秋喜不是每個月都往我這兒交衣服樣子嘛,原先做出每件成衣都是秋喜自己留著穿,這都多少年了,她一件也不往自己身上穿了,不是給孩子做就是給老人做的,當然了,秋喜說,孩子們的衣服,給大的做就得了,小的可以穿上面哥哥剩下來的,最後自然還是給老太太做的最多……這麼多年,秋喜那份心思我是看出來了,她是不想老人家受委屈,一點委屈也不行,自己和孩子們的,能將就的也就將就了,反正,她是不讓老太太哭著的……」

 周向豪沒有想到,裁縫鋪里還有這麼多故事,他很是震驚,他擺了擺手,道:「好好,給我娘做一套,做一套——娘,你相中哪個樣子的了?」

 小馮把樣子擺到老太太面前,讓老太太指著圖上的做選擇。

 看著周刁氏指了一頁不撒手,小馮笑了笑道:「老太太您還真是專一,這樣的款式,您可指過不下十回了。」

 小馮看著周向豪若有所思的樣子,邊畫著樣子邊解釋,道:「老四,馮哥可不是成心想做你的買賣,咱們老領舊居這麼些年,你馮哥是個啥人你也是知道的,就是老太太這習慣,可能你不常侍候老太太,可能有些不明白……你能理解你馮哥不?」

 周向豪笑了一笑,道:「嗯,我知道的,您做吧,我理解。」

 小馮把樣子擺在案子上,拿著粉筆畫著線,歪頭瞅了一眼周向豪,又道:「那什麼,秋喜上回在我這兒做衣服時吧,拿走了一些我這裡的陳貨,夏天的秋天的都有,當時我就特納悶,特意問了她一嘴,快冬天了,你拿些反季節的陳貨幹啥呀?秋喜說,她要進城,要往人堆兒里鑽鑽,我聽她這麼一說,就又問她呀,往啥人堆兒里鑽呀,咱甲王鎮的人還不夠多嗎?秋喜說,那不一樣,她說,說什麼,噢,想起來了,她說『世界那麼大,我想去看看』,我尋思這個小媳婦兒就是跟別人不一樣,我就說,你想上哪呀,總得有個方向吧,等我干累了退休了,也跟著你,上外面看看世界去——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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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周向豪被小馮的閑聊勾去了心神,他愣愣的聽著小馮一字一句的說話,說到這關鍵處,他大氣都不敢出。

 「去哪了?」周向豪還是沒有忍住。

 「這不是我也問了,秋喜說,沒想好呢,我說,要不去京城吧,那裡面人多,啥人都有,當官的當學生的,那可算是真長見識了。」小馮想了想道:「我是這麼說的,當時秋喜說了句,好主意,然後,就再沒往下說了,我猜想,秋喜能不能去京城了——哎喲,張家媳婦兒來了,快進來,是不是來拿成衣的?」

 周向豪見著人家來了客人,也不便久留,不過,他想得到的信息,都得到了。

 周向豪扶起早已經停止哭泣的母親,跟小馮打了招呼,往外走去了。

 京城,京城。

 周向豪心裏面已經有了定向。

 晚上,父母總算安安靜靜睡著了,周向豪坐在院子中間,盯著一大盆孩子的老人的臟服,發獃。

 他從兜里掏出一枝煙來,以前,周向豪沒有抽煙的習慣,抽煙這習慣還是在年輕打仗那會兒培養起來的,守在戰壕裡面,等天亮,一個個的靠不住,戰士們就互相發煙抽,給自己提神,那個時候,他單純的沉得抽煙就是用來提神兒的,現在他發現,抽煙不但可以提神,還可以解愁。

 周向豪把煙放在嘴裡,用手拍了拍胸前的兜,才發現沒有火,正鬱悶著,眼前跳動起一抹火焰,他先把煙對著火點著,然後順著那熄滅的火柴棍望出去,跟大兒子一雙明亮的眼睛對上。

 「你咋不睡?」周向豪狠狠吸了第一口問道大兒子。

 「你不也沒睡。」周捷倫拿了只小木凳,坐在父親身邊。

 周向豪沒說話,向那盆衣服抬了抬下巴。

 周捷倫也沒有說話,看到那些衣服,腦袋裡全是媽媽在月色下一件件搓洗的模樣。

 半晌,周向豪道:「明天我就走。」

 周捷倫沒有說話。

 「你為什麼不問我,去幹什麼?」周向豪扭頭問兒子。

 「你還不應該去嗎?」周捷倫反問道。

 周向豪沒想到兒子會這麼說,明顯一愣神。

 周捷倫抬頭看了看月亮,道:「你反思好了?」

 「啥?」周向豪覺得被兒子「教訓」了,有點不爽,但他對人家的母親理虧,所以,他得先忍下。

 「你把她所做的事都當成應該,完全忘記去體會她的感受,你是不是忘了,她該是來寵著愛著的,她不是你的僕人,她是我的媽媽,你的妻子。」周捷倫說這些話,周向豪不是沒有被人往耳朵里灌輸過,只不過,他完全沒想到這些話出自一位十四歲的少年。

 「我已經,知道錯了。」周向豪淡淡地說道。

 周捷倫想了想,還是說道:「范大叔都比你積極,你最好不要失去媽媽,否則我們都會恨你。」

 周捷倫說這話的時候,語氣比周向豪那句道歉的話還要淡,淡的聽不出一點兒情緒來,可不知怎麼的,周向豪生生聽齣兒子態度中的冷峻硬氣來,像是他自己年輕的時候,哪怕不說話,站在那兒,就震懾的人心發冷的那種。

 周向豪冷哼一聲道:「哼,知道,我要不是你們老子,你們能把我殺了。」

 周捷倫默認了父親的話,你真要不是生過我養過我,就憑你這麼傷害我們的母親,不滅了你才叫怪了。

 周向豪抽了半截煙,轉頭看了看兒子剛毅的側臉,道:「我要是走了,這個家咋辦?」

 周捷倫不自覺的就展出了周向豪式的冷笑,下巴朝那盆臟衣服一抬,道:「我什麼活計都能做,洗衣服做飯,侍候爺爺奶奶,經營弟弟們,我媽媽走之前,都交代好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