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_【133】萬更

發佈時間: 2023-07-09 16:50:2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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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等雅淑回到房間,慕初從牀沿坐了起來,直直向她走去。

 “還不睡?都奔波了一天了。”她避重就輕地道。

 慕初站定在她面前,坦率地道:“發生了這麼大的事,我怎麼能睡得着?”

 雅淑動作也停住了,她擡頭向他:“你是怎麼打算的?”

 他眼睛一瞬不瞬的:“我的想法已經說過了。這段時間,她所有的費用我會負責。讓她把孩子生了,我要驗DNA。如果孩子是我的,這種可能xin我覺得不存在,那我會撫養孩子的。但是,我不會娶她,絕對不能。”

 “那不是不負責任嗎?”她猶豫着,嘆了口氣,在牀邊坐了下來,他緊挨着她,也坐下了,“你爸爸也是這樣一說,可是,紫依肯讓步嗎?你外婆你哥哥那邊又怎麼辦呢?”

 慕初意外了一下:“他也這樣說?”

 “嗯。他拜託我,千萬不要離開你。哪怕,我跟他說,紫依來了,你還是會留在這裏的,但是他還是看起來很傷心。”雅淑自嘲地笑着。

 慕初微微動容:“他對你的喜歡,也是毫無緣由的。怪不得,真的是父子。”他的表情微微迷惘了起來。比起外婆的強烈干預,楊韶言對雅淑的喜愛,讓他心裏的天平不由自主地偏斜。

 “這樣吧。先拖着,過幾天,再說。”她嘆了口氣,心裏煩躁。

 過幾天,就能改變多少事情呢?

 只是,大家都不太想去面對,此刻如此混亂的局面吧?

 沒想到,第二天,紫依就自動自發地出現在了雅淑的學校門口,悠閒地等待着雅淑的出現。

 雅淑剛好上了最後一節課,走出校門的時候,已經是中午12點。

 學生的人流漸漸散了,她疲憊地提着包包,準備在附近隨便找點東西吃,紫依已經出聲喚住了她。

 “怎麼樣?賞不賞臉,一塊吃頓午飯?”她表現得落落大方的,完全看不出情敵見面的時候那種濃濃的火藥味。

 雅淑躊躇了一下,現在兩人正面交鋒,她還什麼都沒有計劃好呢。

 紫依見她猶豫的模樣,輕笑了一聲,明眸閃過微光:“怎麼?你不敢?”

 雅淑眉頭緊鎖:“沒什麼不敢的。不過吃頓飯而已。走吧。”

 紫依揚了揚修飾得極優美的柳眉,玉手一伸,輕開了車門:“那,就請上車吧。”

 雅淑深吸了口氣,如同趕赴戰場一般,走進了車子裏,繫上了安全帶,視死如歸一樣的,緊盯着前方:“去哪吃?”

 紫依輕巧地說道:“你何必緊張?我開車很安全的,再說了,現在,我比你更緊張,出事了,不正中了人家的下懷?”

 雅淑扭頭看她:“你這話,什麼意思?”

 紫依呵呵一笑:“你們不是很想,我肚子裏的孩子會因爲莫名原因,自己消失?”

 “我們都不會這樣想!”雅淑臉色凝重,“孩子是無辜的。至少,我做不出這種事。”

 紫依臉色微微一變。

 雅淑在暗示什麼?“你以爲,誰能做出這種事?”她口氣不太淡定了。

 雅淑打量了她一眼:“我不知道。肯定有人能。不過我不是。如果你想解決問題。我們就最好開誠佈公。”

 “開誠佈公?”紫依冷哼了一聲,“你們一個說,孩子不是他的,一個就想着,讓我當孕母,哪有那麼便宜的事?”

 雅淑也不甘示弱:“既然你知道他有妻子,既然他說他給了你藥,你爲什麼還要讓自己懷孕?你以爲有了孩子,他就一定會娶你吧?那你就大錯特錯了。”

 沒想到,這個傻乎乎的女人居然還會反擊?還這麼牙尖嘴利?她還真看錯了她!不過嘛,她有殺手鐗,就給她等着吧!

 “你以爲,吃了藥,就一定有用?不過,對你這種一直懷不上的女人來說,確實是很難理解,那種一下就懷上的苦楚。”

 她吃吃一笑,不懷好意地瞟了一眼雅淑的肚子:“你不要現在覺得男人說的話,有效期就那麼長。跟你說過的話,他同樣跟我說過。”

 她冷哼了一聲:“男人的承諾,能維持多久?我的樣子,你已然看到。不要以爲家裏人支持你就如何。我的後援夠多了吧?他不一樣棄我於不顧?”

 車子很快就停了下來。

 紫依示威似地道:“我懷孕了,突然就想吃這個了,你不反對吧?”

 雅淑望出車窗外,招牌上大大地寫着“砂鍋粥”三個字。她打開了車門:“走吧。我隨便吃什麼都可以的。”

 紫依自得地下了車:“外面吃的,總歸不過自己做的好。”她嬌笑着,“你說,到時候,我肚子漸漸大起來,阿初會不會讓你做了拿來給我吃?”

 雅淑心裏有氣:“他不會。如果你想吃,他肯給你做,就給你做。要不,就給你僱保姆,我不是保姆!”

 “可是,我肚子裏的,是你丈夫的孩子啊。”她無辜地眨着大眼睛,“你又不能懷孕……”

 雅淑胸口起伏着,硬是嚥下了這口氣:“放心好了,我們會僱保姆照顧你。”

 “我們?”她好看地嘟起了脣,“你確定,那時,還是你們?”

 “怎麼不是?”雅淑點好了菜,即使餓得直打鼓,但她還是給自己打了打氣,千萬,不能沒用地敗下陣來!“他愛我,他不會跟我分開的!”

 紫依笑得直不起腰來:“男人的話呀……如果能有十分之一可信,你就該偷笑了。更何況,這話,在我到Z市讀研究生的時候,他也對我說過。”

 雅淑沉默了,半響才反擊道:“很多事情,過去和現在,我分得非常清楚。”

 紫依坐正了:“但如果,有些事情,並沒有真正過去呢?”她摸着自己的腹部。“如果真的過去了,怎麼會有這個孩子?你能想象,他一邊說愛你,一邊跟我上牀的情景嗎?你把他憋了多久?不過,從以前到現在,他總是讓人吃不太消。”她抿着嘴笑着,外人看來,完全想象不出,她竟是在跟同一個男人的女人交流那男人牀上的表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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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雅淑幾乎要把舌咬斷。她努力剋制着,不想讓對方看出她的怒氣:“那你就錯了。他不過是偶然一次,都怪酒精誤事……”

 “偶然一次?”紫依支起下巴,秀氣地拿起調羹,吹了吹裏面的粥水,才抿脣喝了下去,“真香。這裏的粥,他帶你來吃過麼?他胃不太好,喜歡喝粥,以前,我們半夜做完愛,肚子餓了,就來這裏吃宵夜。”她抿着紅脣,“以前吃膩了,現在懷了他的兒子,居然也懷念起這味道來了。”

 雅淑噁心得不行,看着面前的粥水,一陣反胃,不由捂住了口。

 紫依吃吃一笑:“你別這樣捂,人家會誤會你才是有了的那個。”

 夠了,這個女人!

 雅淑忍不住了:“夠了,你說什麼都沒有用。他不娶你,他要的人是我!”

 “算了吧。他要你?”

 紫依優雅地擦擦嘴,才打開了隨身的真皮包包,兩指拎出了一張照片,送到雅淑面前:“我是看你可憐,才忍不住想告訴你,事實的真相滴。”

 她會那麼好心?雅淑哼了一聲,瞟了一眼照片上的人,隨即調開了視線。

 “這個人,你認識嗎?”

 雅淑點了點頭。照片上的人,長得和紫依極其相似,表情裏多了一絲嬌憨,披肩長髮烏黑,帶着清純的味道。那是慕次去世的妻子——簡單。

 “她是阿次的妻子。叫簡單。”

 “看來,你知道一點嘛。”紫依也不收回照片,就放在雅淑面前,“她還有另外好幾個身份。比如,她是我失散多年的姐姐,比如,她是慕初心裏,一直喜歡着,愛着,放不下的人。”

 雅淑的指尖不由一抖,很快,她鎮定道:“那也是過去的事了。我知道這件事。她留在他心裏,作爲一種懷念……”

 “那你就錯了。”紫依感傷地一笑,“雅淑,其實我們都不是贏家,你不必向我昭顯阿初多愛你,我也不必跟你炫耀我懷了孕,我們爭得你死我活的,結果,他心裏愛的,都不是我們。”

 “不會……”

 “不要那麼快說不會。”紫依搖頭,把照片再拿給雅淑,“你爲什麼不仔細看呢?你就覺得,她很像我對吧?你不覺得,她也給你眼熟的感覺?”

 廢話,照片她又不是第一次見到!

 雅淑略帶遲疑地又看了一眼照片。

 她的視線停留在簡單的眼睛上。

 整張臉,她和紫依最大的不同,就是她的眼睛和紫依長得特別不像,乍一眼看過去,似乎和自己的……有點像……

 她不由再看多了幾眼,越看越像,她還把照片拿了起來,左右端詳着。

 “現在,你知道了吧?他選擇你其中一個理由是什麼了?”

 “偶爾有些相像,看多了都差不多。”雅淑口氣悶悶的,但她才不想讓對方看出自己的心思動搖。

 紫依很沉得住氣:“隨便你怎麼想。你知道嗎?他跟我說,我們絕對不可能複合的時候,才告訴我,因爲我跟我姐姐長得像,所以他才選擇了我。而他也很坦白的說,他現在對你興趣更濃厚。不僅因爲你的眼睛比我像我姐,更重要的是,如果,我是相貌跟我姐像的話,那你就是神髓和個xin都跟我姐很像。”

 雅淑的心咯噔了一下。

 紫依微笑着,繼續說:“我姐個xin比較軟弱,我想,她本來喜歡的人,應該是阿初,可是因爲阿初不能接受她,她就鬱鬱寡歡的,只能接受了阿次的愛意,甚至,和他結婚,把自己的心思全爛在心裏。”

 雅淑在心裏暗道。你說對了,她愛的,確實是慕初。你也說錯了,她不是把心事爛在心裏,而是寫在日記裏,幾年後,讓慕初挨了自己哥哥好一頓打。

 “她很喜歡做家事,東西煮得很好吃,人也有點笨吧。要不,怎麼能那樣的事發生,也忍氣吞聲地?”

 “你想說什麼?”雅淑沒心思吃東西,她的胃,因爲過久沒有進食和憤怒,隱隱

 作痛了起來。

 “聽起來,跟你很像對吧?這也就是他放棄我的原因。因爲他找到了更像的了。”

 雅淑嗤之以鼻:“這都是你一個人說的。”

 “好,我再告訴你第三點。那天晚上,他叫出了我的名字,也對我說,論長相,我還是更適合當我姐姐的替身。在牀上,你閉上了眼睛,就很不像我姐了。”

 雅淑眉心微蹙。

 確實,慕初很喜歡在兩人親密的時候,讓她睜開眼睛。

 哪怕她再羞澀,哪怕兩人只是脣瓣相碰,他都會要她,睜開雙眼,看着他。

 她曾經以爲,這是他的’晴’趣。因爲她和他在一起是第一次,所以,她並不知道,其他男人是不是也會有這樣的嗜好。

 難道,一切,就像紫依所說的那樣,是出自那樣的理由?

 見她表情沉思了起來,紫依在心裏給自己鼓了個掌。

 和雅淑,跟我鬥,你還差得遠!

 “你還不知道吧?”紫依繼續循循善’佑’,“今天,是我姐姐的生忌。”

 “今天?”

 “對,每年這個時候,阿初就會事先交代我,他會有事忙,所以讓我不要打電話給他。他也會跟醫院請假一天,去墓園看簡單,陪上一整天。”

 雅淑皺起了眉,一年一次,她還真沒印象。

 “那當然,你和他在一起的時間,還沒超過一年吧。”紫依抿嘴一笑,“今天,他一定沒有去上班。再焦頭爛額,他也一定會去墓園的。因爲,正式忌日那天,慕次就會回來,他去了,阿初就不能再去了,所以,這是一年中,他可以肆無忌憚陪伴簡單的唯一一天。”

 真的假的?

 看她眼底滿是懷疑,紫依落落大方地抽出了一張紙片,把地址寫在了上面:“就在這裏,你吃完飯,去一趟,應該還能遇到他的。到時候,你就明白,我到底有沒有騙你了。”

 雅淑接過紙片,捏在了手心,看着面前早就已經冷掉的粥,噁心感,越來越強烈。

 她都不知道,自己是怎麼和紫依分的手,失魂落魄地走出粥店的。

 外面沒有陽光,天空灰濛濛一片,陰冷而潮溼。

 她深吸了口氣,那種不適感不僅沒有消除,反而更加梗在了喉嚨。

 她不假思索地攔了輛車,把地址給了司機,司機看了一會,才道:“這個永久墓園地方有點遠,小姐真的要去嗎?”

 “是的,麻煩師傅了。”雅淑上了車,坐在後座,望着窗外迷濛的天色,心裏更加迷惘。

 車子開出了城市,漸漸到了山邊,崎嶇不平的道路,顛簸得她更加不適。眼前景色漸改,空氣也逐漸清新了起來,車子駛進了一段修過的柏油馬路,司機停在了路邊:“小姐,這裏就是了。車子不能進到太裏面,剩下可能還要走多幾分鐘吧。”

 “謝謝了。”雅淑付了車資,一出車門,就瞧見了停在旁邊一輛孤零零的車子。

 那車子,眼熟得讓她的心更冰涼了起來。

 她愣在車前,司機在她背後搖下了車窗:“小姐,這裏很難攔車,你久不久?要不,我在這等你?”

 雅淑半天才回過神來,回身,對司機一笑:“那好,謝謝你。”

 她來,估計也只有一會,因爲,她只是來求一個真相。

 司機見她臉色比剛攔車那會又差了好多,不由忐忑了起來:“小姐,你沒事吧?”

 媽呀,大中午的,不會遇到鬼了吧?他膝蓋開始發抖了,忍不住,想把剛纔她給自己的錢拿出來看一看,是不是冥幣來的。

 雅淑哪裏知道對方的心思,她心不在焉地扶着山牆,慢慢地沿着上行的山路走去。

 她越走,越慢。

 她害怕極了,她想回去了,她……她什麼都不想知道了……

 “不……”和雅淑,你勇敢一點!

 她重重地深呼吸了幾口,給自己鼓鼓勁。要相信慕初!只是來看看故友,只是說明他念舊!葉紫依所說的一切,只是在迷惑自己,什麼意義都沒有。

 不會動搖到他們之間的感情的。絕對不會!

 拐過一個彎,只見路邊設了路障,司機沒有騙人,只有小型的摩托車和行人能夠通過。雅淑穿過路障,永久墓園的石雕大門已經近在眼前。

 因爲不是掃墓的高峯時期,加上是午後,墓園裏面安靜得只能聽見樹葉刷刷作響的聲音。

 雅淑不由放輕了腳步,屏住了呼吸,順着山體,走進了墓園的主體部分。

 墓園依山而建,山下是巨大的水庫,山上,是一排排似乎望不到邊的墓碑。

 一行墓碑,一行矮鬆,鬱鬱蔥蔥之中,又透着死寂。

 山上只有一個身影,遠遠地望去,那人坐在墓碑之前,面前,擺放着一束白色的鮮花,而他手中不知道拿着什麼,正在擦拭着墓碑。

 雅淑繞到那人身後,穿過一行行墓碑,慢慢地,向他靠近。

 這山上,來客沒有別人,只有,慕初。

 他安靜地擦拭着墓碑,雅淑在離他還有好幾米的地方站住了,藉着一顆矮鬆的掩護,慢慢地蹲了下來,不要讓他一回頭,就看到自己。

 墓碑上,貼着簡單的一張黑白照片。

 雖然是黑白,但是簡單臉上甜美的笑意仍舊清晰,她真是個絕佳美女,哪怕,被貼在自己的墓碑之下,那面容,依舊巧笑倩兮,顧盼生輝。

 怪不得,慕初對紫依,始終沒有那種真正的愛意。

 比起她的嬌憨柔美,紫依的線條多了不少冷硬,美則美,xin格相差實在太多,而……自己呢?

 她捫心自問,她哪有長得比紫依出色?

 那邊,慕初已經輕聲道:“簡單,今天又是你生日了……”

 山上如此安靜,只偶爾一絲冷風,他的每個字都清晰地傳到她耳中。

 “抱歉,今年來得晚了些。”他席地而坐,腳邊,放着一束怒放的百合。

 “事情太多,處理好了,才能安心地一直在這裏陪你到日落。”

 雅淑的心咯噔了一下,慕初卻絲毫不察,繼續道:“一年了,一年沒來看你,發生了好多事。”他看向照片的眼神,深情而眷戀,“每年見你一次,感覺,就像下一次相見,是下個輪迴一般。哥哥,就要結婚了,我也結婚了,不是和紫依成婚,你會不會怪我?”

 “如果,你會責怪我背棄了曾經在你墓前對你的承諾的話,那是因爲你沒有見過我的妻子。”他拿出了手機,正對着墓碑,雅淑一陣發寒,不知道他給她看了些什麼,只聽見他繼續說道:

 “怎樣?”他就像是對着一個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人傾訴一般,“你肯定會喜歡她的。對吧?曾經我以爲,紫依是最像你的人,可惜,她長得像,脾氣比起你的來說,卻火爆太多了。我們每次見面,就是吵架吵架……雅淑不同。她……她有一雙,和你很像很像的大眼睛……”

 他不由笑了出來:“而且,她像你一樣笨!傻乎乎的!每次,看到她想哭的樣子,那大眼睛裏,飽含了淚水,就好像看到了那時候,你流淚對我說,你也會有人喜歡的樣子……心……特別難受……”

 他的聲音低沉了幾分:“她的手藝也很好。你會做的菜,她都會做。我曾經讓她給我做,你最喜歡做的那道菜,魚香茄子,雖然,吃起來味道跟你的還有點距離,但是,已經很好吃了。下次,我來的時候,讓她做了,帶來,留給你嚐嚐,好不好?”

 他的聲音如此溫柔,身後的人,心卻全碎了。

 她再難堅持住自己,只能跌坐到了地面,用拳頭緊緊地堵住自己的脣,壓抑着滿臉縱橫的淚水。

 怪不得,他說,他最受不了她哭的樣子。

 尤其是,那雙眼睛蘊滿淚水的可憐模樣。

 每次,她哭的時候,他總會心軟,很溫柔的,吻着她的眼睛,吻掉她所有的淚。

 原來,讓他心疼的,不是她這個人,而是,那雙眼睛。

 而是,那段塵封的往事。

 她跟紫依爭?爭什麼?

 偷偷地查資料,真的考慮過,如果等紫依孩子生下,那怎樣才能處理得比較完美。

 可是,她和紫依一比,至少,她肚子裏有孩子,而自以爲是的自己,以爲擁有他的愛,他的心,結果,卻一直在扮演的,是一個替身,而且是一個不完美的替身。

 就連做菜,也比不上人家。

 就如同那道,他百吃不厭的魚香茄子……

 她深呼吸了一口,卻連胸口都顫抖了起來,前方的他,卻仍深情地訴說着:“哥哥也有了新的女朋友,可能過段時間也會結婚。簡單,我想你知道了這個消息,心裏一定不是難過,而是欣慰。我們,終於不需要揹着對哥哥的愧疚去過了。可惜,這一天來得太遲,你已經不在了。”

 他的聲音微微哽咽:“如果不是因爲那個偶然,我真的不知道,你心裏背負着,和我同樣的期待,過了這麼多年。真是奇怪,不管遇到多難的事,多不開心的事,只要來到你身邊,就會覺得心裏很平靜。”他仰頭望着天空,陰霾的天氣仍舊。

 “我想,如果,當時沒有我的遲疑,或許,你會像你生前一樣,讓我外婆,讓我二姨她們喜歡你,對你好,不用像現在這樣。被親情拉扯着的感覺,真的太難受了,”他把頭靠在墓碑上,就像靠在她的懷裏一般,“我有時候會做噩夢,夢中的我,被她們扯成了兩半,生生就驚醒了。”

 他苦笑了一下:“外婆剩下的日子就那麼短了,我真的想她快樂,可是,我已經娶了雅淑……於情於理,我都應該牢記自己答應了給她的承諾,堅守我們的婚姻……”他表情淡淡的,“只是,我自己也不知道,爲什麼,我會對她那麼執着……”

 “難道,是因爲那雙眼睛嗎?記得嗎?你第一次引起我注意的時候,你淋得像只落湯雞,就站在雨裏,可憐兮兮地看着我。第一次見她的時候,也像你那樣,她狼狽到了極點,跟你很像的那雙眼睛

 裏滿是淚水,別提多慘了。那時,我就想着,我不想,再看見那樣的一雙眼睛哭……”

 “哪怕,我和她沒有孩子,但是,我仍想繼續這段婚姻。我想有個家,有個溫暖的家,我太想了。只是,一切,好像又在慢慢走樣。她對我的懷疑,越來越多。她不願意像你一樣相信我,她遇到了困難,她又一味地想退縮,這樣維持下去,我真的太累了……”

 他整個人靠在了墓碑上,望着天:“在牀上,看見她睜開眼睛的時候,我真的有一瞬的錯覺。但是,如果是你,我又怎麼捨得……”

 他的聲音傷感了起來:“不,我不會用這樣的想法來褻瀆你……如果你在,該多好……”他眼眶漸溼,“你在,多大的問題,好像也不是問題。現在……漸漸的,我也不知道,我堅持的是什麼……我又是爲了什麼而去堅持的……”

 在他心裏,她就是個女神。

 哪怕,一輩子,可望不可即,仍舊值得高高仰望。

 他眼眶溼潤,撫摸照片的指尖溫柔:“如果你在……又何須有別人讓我如此煩惱?”

 而雅淑呢?

 她已經不忍心再讓自己聽下去了。

 一個小丑,一個不成功的代替品,引退幕後,本就是正常的事。

 更何況,她還給他造成了那樣巨大的困擾!

 她屏住了呼吸,悄悄從矮鬆身後退開,她的下腹一陣陣絞痛,似乎是大姨媽就要來報道的徵兆。

 她捂住下腹,一路跌跌撞撞的,才算走出了墓園。

 那一瞬間,她以爲,自己已經死去了。

 愛着的那人,以爲他也愛着自己。

 甜言蜜語,山盟海誓,換來的,只是當替身的假象,和謊言的醜陋。

 她的世界,頓時全面崩塌,這種感覺,幾乎讓她虛脫!

 很有良心的司機還在門口等着她,見她滿臉淚痕,渾然不覺地沿着下坡路一路狂奔,他趕忙按響了喇叭:“小姐,我還在這裏哪!”

 雅淑抹掉了滿臉淚水,勉強回身:“謝謝你師傅。麻煩你,馬上送我離開。”

 這裏,她一秒都不想多呆。

 曾經以爲的,誰沒有的過去,原來,並沒有真正過去。

 她坐上了車子,神經質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。

 紫依說的事實,當從他口中,一字一字吐出的時候,原來,真的會傷得她遍體鱗傷。

 她從沒如此恨過自己的這雙眼睛。

 她不過是個普通的灰姑娘,一朝一夕之間,得到王子眷顧,一切的一切,他都不厭其煩地替她鋪路。

 對於她的“愛”,他從不肯輕易放手,他苦苦追逐着她,不管,她狠心逃離多少次……

 當他把戒指套上她指尖的時候,她就告訴自己,她要守住她們的愛。

 可是,當她發現,這種“愛”,不過是鏡花水月,不過是活在別人的陰影之下,她滿心只有傷痛,只有冰冷,只有那麼一句句的“爲什麼。”

 既然不愛,爲何,要以愛爲名,束縛住她?

 讓她也跟着他,就在這個泥潭裏深陷?

 就因爲,她無辜地,長了這麼一雙眼睛?

 就因爲,她巧合地,也有了那麼軟軟的個xin?

 她幾乎要斷了呼吸,腹中疼痛一陣強過一陣,她趴在前座,不住地深呼吸着,豆大的淚珠,顆顆滑落。

 有什麼指望?

 爲了這樣一份不存在的愛,她付出了所有,賠上了親情。

 她讓人打,讓人羞辱,換來的,卻是一個替身的角色……

 簡單是女神。

 而她和紫依,誰也不用笑誰!不過……不過都是替身1號和2號!

 和一個死人,去爭愛?

 她還那麼不聰明,把人家的家人都給得罪光了!

 她還懷不了孕!

 她想殺了這麼蠢笨的自己!凌遲千刀地殺死自己!!

 見她那麼蒼白的表情,幾近欲死的表情,司機心裏越來越怕了:“小姐,要不我……我送你去醫院吧?”

 “不用。”她連笑,都笑不出來。多大的痛啊?有心痛那麼痛嗎?

 她的心爲什麼會一直那麼痛?不就因爲,她特別軟,特別笨嗎?

 她爲什麼會被人家當做替身,任人羞辱不能反抗?不就因爲,她特別軟,特別笨嗎?

 全世界都在看她笑話,只有她,還傻傻地,以爲自己身在幸福之中。

 她抓緊了後座的椅背:“麻煩你,開快點。”

 她迫不及待地想收拾東西,離開那個讓她噩夢一般的地方。

 她是他的噩夢,抱歉,他也將會是她的噩夢!!不願意回想起的噩夢!

 她急急地跑上了三樓,發狂一般地,拉出了自己的行李箱,胡亂地把衣服往裏面塞。

 她一邊塞,一邊哭,流下的眼淚,抹都來不及,那衣服,塞也塞不下,她發狠地使勁壓着,整個人都坐了下去,可是拉鍊還是拉不上。

 她大哭了起來,蘇曦已經聞聲趕來,見到房間裏一團亂,也嚇了一跳,趕緊過去拉起雅淑:“少奶奶,怎麼了?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?”

 雅淑口中喃喃道:“我要離婚。我要離婚!”

 她揮開蘇曦的手,繼續咬牙,硬是把拉鍊拉上。

 她把行李箱放到了一邊,開始整理起其他東西。

 蘇曦見一向溫和的她,怎麼阻也阻不住,不由慌了:“行行行,可是,少奶奶,您要離婚了,小姐的撫養權,可就不歸您了啊?”

 “我才不要!”雅淑把自己的護膚品一骨腦兒放進包包,手上的戒指,狠狠地撥下來,不管自己的手指因此被勒得通紅,“人家都已經鋪好了路,我算是個什麼?”

 行了,用了之後,發現還不如頭一個像呢!

 那行,他楊慕初,想換就換,這個替身遊戲,她和雅淑,不想玩了!

 誰愛玩,誰去玩!

 蘇曦聽得雲裏霧裏,不過,她也不敢知道太多事情,她只有抱住了雅淑,把她按在了牀沿:“那什麼事情,也得等初少爺回來了,你們兩個人坐下了慢慢談,才能談出個所以然啊。說離婚,初少爺要是不答應,那也是沒用的啊。”

 雅淑喘着氣,總算定下心來想想。

 見她稍稍冷靜了下來,蘇曦才鬆了口氣:“這樣就對了,冷靜下來,大家才能好好談談。”反正先穩下雅淑,等慕初回來,應該難題就能迎刃而解了。

 雅淑想的,卻不是這個,她只想着,如果她走,也要堂堂正正地走。現在兩個人可不是戀愛中的情侶而已,他們還打了結婚證的!

 慕初回來的時候,天色已經全黑了。

 工作了半天,又在山上吹了整整一個下午的寒風,他總算讓自己清醒一點了。要面對的難題,太多,太雜,一出了墓園,千頭萬緒又都涌了上來。可是,不管怎樣,逃避,不是他楊慕初的作風。該面對,還是得面對的。

 他剛進門,蘇曦就一直朝他使眼色,他半天沒看懂:“怎麼了?”

 “少奶奶在樓上等您呢,初少爺。”

 “好歹讓我吃了飯再說。”他倦得很,頭也隱隱作痛的,而她找他,無非就還是說那句老話,他心煩意亂地,索xin不想理,坐在餐桌前端起了飯碗。

 “少爺,我給您熱熱。”傭人忙上前。

 “不用。”他懶得說話,扒着飯,就着冷掉的飯菜,快速地吃起來。味道怎樣,他都不放在心上了,現在吃龍肉,他都吃不出個好歹來。

 房間裏,雅淑已經把東西收拾好了,坐在牀沿,安靜地等着他。

 他拖着腳步,進門就開始換衣服,看也不看她一眼。

 她冷着聲音道:“阿初,我要走了。”

 他解開釦子的手停頓了一下,很快又動作繼續:“去哪?”

 “去哪都好。”她有些賭氣,“明天上午,我們就去把手續辦了。”

 “什麼手續?”他心不在焉的。

 看他完全不在狀態中,她心頭的火氣冒了上來,加上下腹隱隱的疼痛,她哼了一聲:“也沒什麼,很簡單的。我們去離婚。”

 “離婚?”慕初才算是回頭看了她一眼。

 他心裏的煩躁絕對不比她小,看着她在使小xin子,他今天已經懶得再去哄她了:“夠了,雅淑,今天我已經很累了,你能不能不要再鬧了?”

 到底是誰鬧?她咬緊了下脣。做錯事的人是他,給她帶來莫名壓力的人是他,利用了她的感情讓她做一個替身的人也是他,他居然說,她在鬧?!

 “你剛纔去哪了?你跟我說累?”

 “我就沒有工作嗎?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時間嗎?”她口氣裏的充分不信任讓他反感透了。

 “你是工作去了?工作到這個時候?”她忽然失去了追問的興趣。騙吧。又不是第一次騙了,她還能不習慣?再說,也沒有下次的機會了……

 想到這個,她的鼻子,還是不爭氣的酸了。

 看着那幾乎沒有瑕疵的側臉,那人對自己不耐煩的表情幾乎不用掩飾,這樣,她能告訴自己,那是真的在愛着的嗎?

 她揉了揉鼻子:“算了,我不問了。”她的心已經全灰了。她把戒指交還到了他手裏,“今晚,我到客房去睡。明天一早我就走。明天上午,我在民政局等你。”

 慕初把戒指隨手往桌上一扔:“你有完沒完?每次遇到事情,你想的就是落荒而逃,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?”

 雅淑整個人呼的站了起來:“我就是考慮到你,才想離婚的!人家巴着這個位置呢,你也不稀罕我,我何必佔地方?”

 慕初心煩得要命:“人家要,你就給?”

 她是沒爭取過嗎?結果,他給她看到的,是怎樣殘酷的現實?

 現在,回過頭來,怪起她來了?

 她不怒反笑:“東西,反正也不是我的!我就連這雙眼睛,都不能算是我自己的!”

 (本章完)